來源:湖南工人報 時間 : 2024-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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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永華的散文集《理塘紀事》記錄了作者少女時期在四川理塘的一段生活。在不斷觸摸高原藏地獨有的自然景觀、人文風俗和藏民的善良淳樸之后,作者不自覺地壓縮了自己的書寫,將筆墨投向那些孤獨、顛簸的生活。我們在閱讀中感受到了生命在“高原”綻放。
作者時常注意到高原上的廣袤荒蕪,我們卻在荒蕪破敗處看見了勃勃生機?!独硖良o事》從高原返鄉(xiāng)過年途中的《那一夜》開篇。那一夜,車子在高原上拋錨了,荒野上寒風呼嘯,黑暗籠罩,長途跋涉的返鄉(xiāng)人遠遠地看見“山坡上有一間破爛的小木屋,發(fā)出一束昏黃的燈光”。而就是這樣的一間小木屋,里面竟然也已經坐滿了人。各種氣味、叫罵聲和小孩的哭聲在小木屋內混雜,那該是多么糟糕的夜晚啊。作者記錄下的卻是逼仄空間里的人間溫情。本來在車上睡得很香的李小玉的小孩被叫罵聲驚醒了,哭喊著,藏族夫婦端來酥油茶,孩子喝完就安靜地睡了,臨走時,藏族夫婦婉拒了李小玉的50塊錢,還贈送了一條潔白的哈達給她。死對頭青妹子和疤婆在這一夜之后,不計前嫌,開始低頭耳語,時而微笑,時而歉意,好像彼此之間有著許多說不完的話。在煙火世俗中,被歲月洪流裹挾著的我們仿佛也和作者一樣,在這一夜后的清晨,感受到陽光從山上照射下來,把凍住的一切都照活了的那份暖意。
作品中反復寫到生活的不易,我們卻在顛簸的生活中發(fā)現了那些照進現實的光亮。在市場謀生計的生意人,七天七夜長途跋涉從家鄉(xiāng)抵達理塘,每個月要奔波往返成都進貨,輾轉多趟車帶回大包大包貨物,作者看到了一路上老鄉(xiāng)之間的互幫互助。生意人為了賺快錢不惜冒險上山挖蟲草,因缺乏經驗且急功近利,差點丟了性命,作者寫下了一路上藏民無私的幫助以及遇險之時高原上牦牛的護佑。騎白馬的央金身世凄苦,從小失去了父母,歷盡艱辛見到心心念念的白楊,卻要面對愛人在執(zhí)行任務時遭遇雪崩而截肢手術的殘酷現實,“我”在追隨的一路上記住了免費給她們提供住宿的阿哥以及白楊、軍官的善意謊言。桌球嬢嬢家那位喜歡用桌球敲“我”玻璃柜臺和卷砸門的小女孩,從小失去了父母,奶奶又因突發(fā)心梗走了,作者寫下了她被一對無兒無女的藏族夫婦收養(yǎng),視若親生。同樣開雜貨店的親戚“秀姑”飯桌上擺的是好幾天前炒的青椒豆鼓,一條內褲竟然打了幾個黑色補巴,而如此苛刻節(jié)儉的她對待家中生病的阿婆以及兄弟姐妹卻十分慷慨。開服裝店的“我”就住在他們的隔壁。拾掇起市場里顛簸的人生,作者讓光亮照進現實。于是,“每當唐娃子扯起喉嚨唱歌,我店里的生意也跟著好了起來”,有了桌球嬢嬢家小女孩在我店里的玩鬧,“我的生意竟然比平常好了很多”。自從有了六個活寶給作業(yè)本“洗澡”的一番折騰,“我”猛然發(fā)現,“以前賣不動的衣服和鞋子都買的差不多了”。
死亡成為高原生活的重要部分,但謝永華寫得很輕,不是悲觀或消極的面對死亡,而是以一種更加遼遠的態(tài)度接納生命的輪回。在嚴苛的自然條件下,生命的脆弱性和無常性被放大,死亡不可避免。就像文中寫到的,“我”在享受酸辣粉的時候,雪山上傳來了轟隆隆的火山爆發(fā)的巨大聲音。巖漿像海浪般涌來之時,“我”看到的是“奇妙的情景”,想起的是毛婭溫泉的暖意。寧肯自己受苦受累也要讓家人過好日子的秀姑早幾年去世了。小女孩的父母是軍人,兩口子為了救人被山上的巨石砸死了。在奶奶去世后,小女孩擁有了愛他的父母。央金的阿爸是邊防戰(zhàn)士,在執(zhí)行任務中搭救別人獻出了生命,阿媽在救央金的時候離開了人世。卓瑪的老公為了讓他們母子生活得更好,在山上采青岡菌的時候摔死了,卓瑪帶著孩子堅強地活著。作品中多次寫到領養(yǎng)的孩子、撿到的孩子,高原上失去了親人的孩子都會找到親人。這讓我想起了張承志中篇小說《黑駿馬》中的那位白發(fā)奶奶。她或許生育過很多孩子,沒有活下來的,也或許她一生沒有生育,但毫無疑問,她是草原上駿馬們共同的奶奶。謝永華讓我們看到了高原上的“白發(fā)奶奶”。在這里,死亡不是生命的終結,更是一種生命的循環(huán)和自然的規(guī)律。
身處其中,置身事外,對庸常的生活進行冷峻觀察和細膩描繪,高原上的生命在作家筆下綻放。作者記錄下高原上展翅高飛的雄鷹、高聳的雪山、遼闊的藍天、凜冽的寒風、零星散步的牦牛以及燒牛糞取暖的帳篷。同樣,作者注意到了“到處都是空著一只袖子的藏族老鄉(xiāng)”,他們的鞋子發(fā)出叮叮的聲音。金花擠奶的畫面寫的溫馨。央金要去見心愛的人,在“我”店里用手指挖空了幾瓶雪花膏,擦到了頭上、袖口上,當成了香水用。值得注意的是,書中兩次提到,大冷天來買衣服的父母從藏袍懷里掏出身子光溜溜的孩子,一位是母親,一位是父親。作者之所以反復寫這個場景,因為“我”開的是服裝店,在藏族文化中,孩子被視為家庭的希望和未來的繼承者。因此,人們對孩子的到來充滿了喜悅和期待。當一個新的生命降生時,人們會以一種莊重和喜悅的方式迎接他們的到來。在“我”看來,這很可能是父母給孩子買的第一件衣服,是一個極具儀式感的重要時刻。作者以這種充滿新奇的方式書寫,也為高原上艱苦的生活增添了亮光和希望。當然,在《金花的帳篷》里,阿爸收留了兩個來高原旅行、迷路的后生,得知他們盤纏不多了,免費給他們安排好吃住,還殺了一頭牦牛、拿出高原上的青稞酒招待他們,吃飽喝足的兩個后生一大早就不辭而別,還拿走了“那張新鮮的牦牛皮”。
謝永華是自己生活的作家,她懂得怎么處理真實的生活來抵達文學的真實性。因其書寫的真實性,極具情感張力,高原上那些自由的生命體在無法逃脫的宿命中接納生命的輪回,絢麗綻放,讀者的內心由此被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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