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藝術報 時間 : 2024-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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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孕育了生命,也孕育了鄉(xiāng)村和城市。無論是鄉(xiāng)村還是城市,總有一些動人的風景和故事,雖然那些流淌在歲月里的影像斑駁了,淡遠了,消失了,但是那些風景和故事卻越來越有味道。
在湘西南蒼茫的群山中,奔走著一條纖細而美麗的河流,人稱資水。資水,這是一個謙遜而安靜的名字,游動于群山之間,演繹著時光的沉郁和歲月的滄桑。
1
在資水的上游南岸,大抵是隆回縣與邵陽縣交界地段,有一座恬靜的村莊,名字叫九洲塘。九洲塘宛如一朵美麗的睡蓮,默默地生息,無言地綻放,一片閑適,不時散發(fā)出清香和芬芳。
春日的早晨,陽光驅散了霧氣。九洲塘村里的伢子妹子,三個一組,五個一群,結伴而行,迎著太陽,走在上學的路上。鄉(xiāng)村少年追逐,奔跑,打鬧,踢石子,打水漂,忙個不歇,沒心沒肺,歡快而自由!
河水清澈而安詳,河岸邊有早起的牛群默默地啃食青青的嫩草,全神貫注,旁若無人。其時,有身著黑色衣服的老人扛著長長的水煙袋,坐在田坎高處,呼嚕嚕地吸煙,貓著腰,瞇著眼,很是享受!
“舒爺爺早!”“舒爺爺好!”舒爺爺吸著水煙,繚繞的霧色里,有白色的水鳥飛得好高好高!
我們高興地跟舒爺爺打著招呼,他不言不答,只“呵呵呵”地笑。
一群鄉(xiāng)村野孩子,呼嘯而過……
2
沿河而下,我們往學校趕。
河風習習,水草青青。遠處,水面波光粼粼;近處,水中有白云藍天。游魚、絲草、鵝卵石,清晰可見,猶如童話。
一路行走,時不時看見有漁人撒網(wǎng),駕輕就熟;或沉甑,氣定神閑。他們捕魚撈蝦,滋養(yǎng)著簡單而清貧的日子。
其時,你可以遇見驚人的畫面:在清澈的河中心有黑壓壓的一大群魚,多由草魚、青魚和鯉魚構成,它們隨我們順江而下,規(guī)模之大,陣容之齊,讓人驚奇!它們一邊甩尾巴,一邊吐泡泡,自由而歡快,時而掀起陣陣的浪花,時而劃出圓圓的旋渦……
我們相互只顧你追我趕,且行且笑,沒有去驚擾河中的魚群。
3
不知不覺間,我們來到了獅子嶺,獅子嶺是故鄉(xiāng)方圓十里著名的山峰。獅子嶺臨河那邊,有一條狹窄的小路。每當路經(jīng)此地,我們常常提心吊膽。倘在雨天,稍不小心,就會摔倒,還有可能滾河里去。我們雖很害怕,但沒有辦法,它是我們上學的必經(jīng)之道。
太陽出來的時候,獅子嶺還是很祥和的。河邊的水面上暴露著幾十塊大石頭,年深月久,那石頭變得黑乎乎的,很蒼老。常常,你可以在那一塊一塊的黑色石頭上,看到曬太陽的團魚。那些蠢物笨笨的、憨憨的,在石頭上閉目養(yǎng)神,一動也不動,樣子非??蓯郏卜浅?尚?。
年少的我們,無知而頑皮,竟然無情地對著那些黑乎乎的生靈投擲石塊,還相互較勁,試圖比賽看誰打得多、打得準!
那些不幸被擊中的團魚,好像也不怎么生氣,只是“撲通”“撲通”地潛入水中,然后緩緩地朝水深處爬行……
4
每年的春末夏初,資水河總要猛發(fā)幾次洪水。待水退后,沙洲的低洼處就積滿了水,不少反應遲鈍的魚沒來得及逃離水洼,成了鄉(xiāng)民捕撈的美食。
有一次放學回家,當我們走到一個制瓦廠附近時,遇見一位制瓦匠挑著水桶。制瓦匠打著赤膊,穿條短褲,脊背曬得黑紅黑紅,健康而強壯。只見他漫不經(jīng)心地哼著小曲,準備去水洼里挑水,和泥制瓦用。
下坡時,他突然擱下水桶,急急忙忙揚起扁擔,風一樣地奔向水洼地帶。
原來,他發(fā)現(xiàn)水洼里藏著一條大魚,毫不猶豫,他舉起扁擔就在水洼里一頓亂打,從這頭打到那頭,又從那頭打到這頭,反反復復搞了好幾個回合,就那么大的一個淺水洼,那條倒霉的魚又怎么跑得了呢!我們站在岸邊欣賞了一場人魚大戰(zhàn)。大青魚起碼有十多斤重,最終成了制瓦匠家餐桌上的美味。
在我們年幼的記憶里,深刻地記錄了這一幅“扁擔打魚”的畫面。
5
歲月如歌?,F(xiàn)實生活不見得盡是陽光普照、溫婉如詩,有時也有陰霾,乃至苦難。
在資水河下游的一個拐彎處,有一個地方叫“柳山邊”,那里有一片濃密的樹林,集合生長著樟樹、柳樹、楊樹、楓樹等高大喬木,也有一堆一堆密密麻麻的灌木叢。
古老的樟樹下,時不時有鄉(xiāng)民留下的壇、罐、碗等的殘片,常常還附有陰森森的雞毛雞血。那樹枝杈上纏滿了無數(shù)紅色的布條,布條隨風飄舞,釋放出一種神秘幽怨的氣息。
早年,鄉(xiāng)民窮苦,每每遇病遭災,他們也想不出什么解脫病苦更好的辦法,只得無奈地求助神靈。于是,他們選擇殺牲祭拜神靈,以求得到神靈的關照和保佑!這也是我們放學回家的必由之地,尤其是陰雨或飄雪的天氣,我們感覺那地方特別可怕,我不敢獨自在那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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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湘西南公路很少,人們交通運輸主要依靠水路,山貨等物資大多只能依賴行船,或放木排運送。綏寧、城步、武岡、洞口、隆回等地的木材、煤炭、大米、土紙、桐油、茶葉等商品,百分之八十依靠這條資江,送達寶慶、益陽、漢口等商貿(mào)繁華之地。
沒事的時候,我們常常來到河邊看造船,或修船。小時候,在資水河邊,我是親眼目睹過造船的,也基本上熟悉造船的工序和流程。在河岸寬闊地帶,或沙洲上,造船師傅將上好的木材制成一塊一塊厚實的木板,然后,置放于河邊事先搭好的棚子里晾干。
在秋冬季節(jié),沙洲坪地總是有幾位造船師傅在敲敲打打,這里簡直就是一個簡易造船廠。河邊整天有“叮咚”“叮咚”的敲擊聲,河對岸那邊高山下也不斷傳來擊打的回聲,此起彼伏,彼伏此起,往復回環(huán),呈現(xiàn)出那年月少有的忙碌氣象。
記得,造船師傅首先將早已晾干成塊的老松樹木板刨光,再用馬王釘一塊一塊將長條木板釘制成船的雛形。然后,在成型木船的空隙處鏨進一些竹面絲、棕絲等纖維物質(zhì),再在它的外面涂上特制的“油石灰”,涂完晾干,干了又涂,如此反反復復多次。
“油石灰”是桐油與過濾的精細石灰調(diào)和而成,這種涂料硬化后堅如水泥,而且耐水防腐,是舊時上好的造船材料。木船精心打制成以后,還要涂幾層厚厚的桐油。這樣,一艘油光可鑒的老紅色的木船就算大功告成了!
木船業(yè)的興盛給河流兩岸的人民提供了更多的就業(yè)機會,這其中最主要的是兩種行當:一是造船的,人稱“船木匠” ;二是駕船的,又稱“船老板” 。船老板因為熟諳水性,有技術,經(jīng)驗豐富,因此他們的收入大多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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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鄉(xiāng)下,資水河是我們少年兒童玩樂的天堂。
九、十歲的時候,每逢星期天,我們便隨大人們一起下河扯絲草,絲草就是河里的水草。在我的故鄉(xiāng),絲草算得上是一種優(yōu)質(zhì)的喂豬飼料。
春夏之際,絲草長得又青又嫩,特別豐茂。年幼的我們無所顧忌,真正是一群野孩子。
來到河邊,通常要憋足氣力,一個猛子扎進河里,甚至可以在水中呆兩分鐘左右。一個潛水來回,可扯出一大捆絲草。出水時很得意,一邊搖頭甩水,一邊大笑,仿佛是將軍凱旋,很有成就感。
在陽光普照江面的時候,我們還可在河水中睜開眼睛,在水底我們能清楚地看到紅紅白白的細石游魚。特別是那些小魚,似乎也不怎么懼怕我們。魚總是圍繞我轉來轉去,好像我們是早早相識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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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節(jié),整個農(nóng)村機械化程度都不高,木船行駛的動力主要靠劃槳。劃槳時船行速度很慢,而且人也很容易疲勞。因此,每當起風的時候,船老板便在那高高的桅桿上懸掛風帆。風帆升起,船速快捷而且省力——這時的船老板顯得非常瀟灑,也很威風!
往往,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場面——疾行的木船一艘接一艘,形成長長的隊伍,船多的時候甚至綿延好幾里,呈現(xiàn)出非常壯觀的場面!
紅色的木船匹配潔白的風帆,本身就是一道充滿詩意的風景,更何況是十幾或幾十艘帆船呢!借著風力,一線長長的帆船在河面上疾速而行,水鳥在帆影之間追逐、翩飛、嬉戲,此時的船老板們個個興奮得不得了。
船老板們赤裸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的皮膚,在日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他們不時還開心地打著呼哨,或吹著尖利或悠揚的口哨。這些辛勞的行船人常常要給自己制造些快樂,也讓兩岸的人們見證了人與河流的默契!
1979年,隨著資水河下游修了不少電站,資水河行船載貨的使命也就慢慢終結了。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加速,河流兩岸的公路越來越多。如今的河面上,更多的是靠柴油機發(fā)動的挖沙船,轟轟隆隆的噪音與滾滾升騰的濃煙取代了從前一片片潔白的風帆。那如詩如畫的白帆不見了,那歡快追帆的鷗鷺水鳥也不見了,那飄逸靈動的鄉(xiāng)村抒情景象不見了!
時光流逝,可遠去的白帆永遠存留于我內(nèi)心深處,那飛動飄逸的風姿、清潔凈美的剪影,永遠是那么純美——那是我心中永遠的鄉(xiāng)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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