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

少年時，總覺得時間被一只看不見的手使勁抻使勁抻，怎么也到不了頭。至中年，時間變成懸崖上墜落的石頭，那種勢不可擋的加速度，幾乎令人絕望。只有真正悟透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等凡夫俗子對于生死的執(zhí)念，才可能略有緩解。

在一個也無風雨也無晴的秋日，我登上南岳祝融峰，一時忘了生死何物，卻忽然想起去世多年的奶奶，她在眼看著就要跨過百歲門檻的時候仙逝，我們雖有悲痛和遺憾，奶奶的一生卻算功德圓滿了。她的葬禮驚動了十里八鄉(xiāng)，大家都知道她是福壽雙全之人，子又有子，子又有孫，更難得的是，85個子孫，齊嶄嶄全都出現(xiàn)在葬禮上。

祈福祈壽是人類的本能，每個去往南岳衡山的人，內(nèi)心多多少少會有這樣的念頭。南岳又有壽岳之稱。唐代大詩人李白在《送陳郎將歸衡岳》里寫道：“衡山蒼蒼入紫冥，下看南極老人星?！薄澳蠘O老人星”即“長沙星”，也就是“壽星”。宋徽宗趙佶游歷南岳時，在金簡峰下留有“壽岳”石刻，每個字四尺見方，其磅礴大氣與雄渾蒼勁，令人嘆服。宋徽宗留下“壽岳”石刻以后，在南岳摩崖石刻者不乏其人。據(jù)說福嚴寺附近就有兩處楷書陰刻的“壽”字，一個“壽”字高三米多，其中一橫長達三米多，筆力遒勁，字跡端莊飽滿，下方的那一點看起來像一只壽桃。另一個“壽”字也有三米高，寬度近兩米，只是左下方的石頭已經(jīng)損毀。多少年風雨滄桑，這兩個“壽”字依然清晰可辨，仿佛為了印證何為真“壽”。

福嚴寺是六朝古剎，有“天下法院”之稱，寺內(nèi)至今仍存有一副唐代石刻楹聯(lián)，“福嚴為南山第一古剎，般若是老祖不二法門”，此聯(lián)說明衡山即“南山”。又據(jù)清光緒版《南岳志》記載，在南岳祝融峰祝融殿北墻基下舍身崖上，有“壽比南山”的楷書陰刻，每字一米見方。而在祝融峰北側(cè)的雜草之中，有“南山”二字的石刻，只因風雨剝蝕，字跡已不是十分清晰，但進一步佐證了“壽比南山”之“南山”，就是南岳衡山。

福嚴寺里面有一棵奇怪的松樹，挺拔的樹身從外廊上方的瓦楞之中穿出，越過寺頂，探向高高的蒼穹，它的樹皮深褐中透著紅咖，像是時間之河留下的波紋，一層層蕩漾開來。松樹旁邊站著幾棵銀杏樹，滿樹葉子將黃未黃，偶有一兩片隨風飄落，惹得幾只蜻蜓追撲著上下翻飛。

松樹和銀杏都是長壽之樹，人之壽與樹之壽，無非是在秋來春去間默默承受一切，如這壽岳之山，餐風飲露而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