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澎湃新聞 | 王諍 時間 : 2024-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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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息推送的算法越來越精確的今天,多線程的即時信息讓我們覺得自己是時間的朋友,無所不知。但去看網(wǎng)上、朋友圈里的分歧甚至是撕裂,大量非理性、無效的討論卻同樣令人觸目驚心。
幸好,我們還有愿意寫書的作家,他們試圖向人們分享不同時代的知識與經(jīng)驗,經(jīng)由他們的書寫,歷史與傳統(tǒng)中的普遍經(jīng)驗和面向未來所需的知識與思想,自時間的兩端向當下匯聚,疊印作智慧的書卷,使“碎片”得以匯合交流,讓我們重新相互理解。
本文要推出的“作家”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便是業(yè)界知名的影人。說起來,演員、導演、編劇的主業(yè)本該是在大銀幕(或熒屏)上用作品說話,而過往一些名人出書,或找人捉刀代筆,或被人作偽滿紙荒唐,也著實倒了不少讀者的胃口。但近年來,這幾位影人出版的著述卻分明是滿滿的干貨。
《貓魚》“填補了文學上海的敘事空白”
今年7月,演員、導演陳沖的自傳性散文作品《貓魚》由理想國·上海三聯(lián)出版社出版。之于這位從影近五十年女明星的文筆,想必經(jīng)歷過博客、微博時代的讀者并不陌生。
在58歲生日當天,她曾用溫暖隨性的文字與歲月和解:“早餐后我獨自去樹林散步,讓斑駁的陽光灑在我的臉上,灑在我眉間額頭眼角和嘴邊的皺紋……” 2018年,意大利著名導演貝托魯奇去世后,她則寫道:“回想起來,《末代皇帝》的制作像是一場八個月的婚禮,龐大熱鬧而混亂,而我做了八個月的新娘,每天等待著貝托魯奇將蓋頭掀開,又一次愛上我……”不著一字哀傷,卻令人忍不住濕潤了眼眶。
有人說,陳沖是被演戲耽誤了的作家。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她就曾在文學刊物《青春》上發(fā)表過個人第一篇小說《女明星》。圈中好友姜文對這篇意識流小說念茲在茲,直言,“陳沖的文字比她的電影更早地被我看到。她的文字源自她的感受力和審美,那股勁兒更像她的眼神兒和笑容?!?/p>
非虛構(gòu)長篇作品《貓魚》的寫作緣起是幾年前,作家金宇澄在上海平江路的一處老房子里吃飯,聽說這里曾是陳沖的祖屋,后來租給了別人,他向她發(fā)去照片詢問,兩人就祖屋的話題聊起來。作為小說《繁花》的作者,《上海文學》雜志的主編金宇澄自然慧眼識珠,他力邀陳沖把這些追憶往事的文字寫下來在雜志上連載。
《貓魚》一書的內(nèi)容,收錄了不少陳沖在《上海文學》上發(fā)表的篇章,并在此基礎(chǔ)上做了增補和修訂。全書總計33萬字,時間跨度長達百余年——從上海童年的老房子到舊金山的家;從少女時代“小花”劇組到《末代皇帝》《太陽照常升起》的銀幕背后;從祖輩的往事到父母、哥哥三代知識分子的精神歷程……內(nèi)容涵蓋陳沖一家四代人的故事。金宇澄認為《貓魚》的出版,“她的人與事,尤其幾代知識分子的歷史,填補了文學上海的敘事空白?!?/p>
該書出版后,陳沖解釋了書名的由來,“‘貓魚’是當年的上海話,菜場出售一種實該漏網(wǎng)的小魚,用以喂貓,滬語發(fā)音‘毛魚’。它象征著那些已經(jīng)或者正在記憶中消失的昔日,將在書中跟哥哥那條神奇的貓魚那樣,死而復生。”
拍攝《唐伯虎點秋香》期間,鄭佩佩拿起了筆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打女鄭佩佩是邵氏武俠片的當家花旦“金燕子”。對于內(nèi)地70、80后一代影迷而言,我們不會忘記大銀幕上她飾演的華夫人同星爺一道,把奇毒含笑半步癲演繹成了“居家旅行”必備良藥的經(jīng)典梗。更難忘她所飾演的碧眼狐貍,那陰鷙又哀怨的眼神殺。
今年7月11日,鄭佩佩因病在美國去世,享年78歲。眾多的追思悼念文章中,人們才知道她曾是個地道的上海姑娘,14歲時才隨母親一道南下香港謀生。上海三聯(lián)書店的編輯麻俊生,在追思鄭佩佩的文章中寫道:“佩佩姐是上海人,14歲才離開上海,對上海有著很深的感情,她能操一口流利的上海話,對上海市三女中的老同學念念不忘,直至晚年仍然保持著聯(lián)系,她重登話劇舞臺是在上海美羅城的‘上劇場’,她的唯一一本自傳《回首一笑七十年》也是在上海完成的,她的七十歲生日是在上海和她的親人們老朋友們一起度過的,她還一度想在上海安享晚年。”
想要了解鄭佩佩的上海情緣以及她頗具傳奇色彩的一生,就不得不提到她在2016年推出的《回首一笑七十年》。這本自傳體回憶錄完整記述了她七十年的人生經(jīng)歷,從出生、童年、演戲、婚姻,到學佛、重出江湖,可謂跌宕起伏、多姿多彩。
提及鄭佩佩如何同寫作結(jié)緣?《回首一笑七十年》一書的責編麻俊生介紹說,正是在1993年她的復出之作《唐伯虎點秋香》拍攝期間,“當時飾演華大人的是香江才子黃霑,黃先生文筆了得,在拍片之余不忘爬格子,他告訴佩佩姐,他是靠爬格子養(yǎng)活一家人的。佩佩姐也坦白地跟他講:霑叔,能不能教教我,告訴我該如何寫文章?黃霑告訴她:用心來寫!這樣在等拍戲的時間,佩佩姐也拿起筆寫稿,練就了寫文章的本事。”
本是宅門中人,寫得宅門故事
去年10月11日,著名導演郭寶昌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83歲。斯人已逝,2001年由他執(zhí)導的電視劇《大宅門》卻依舊是說不盡的話題。觀眾除了醉心于恢弘跌宕的劇情,群星薈萃的卡司,更對這部劇和郭寶昌本人身世之間的互文與觀照充滿好奇。
2021年盛夏,郭寶昌一連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了兩本著述,《都是大角色》、《了不起的游戲:京劇究竟好在哪兒》。若你也是《大宅門》的劇迷,這兩本書則不可不追。
郭寶昌自幼被賣進豪門,飽經(jīng)滄桑,閱盡世情。是以本是宅門中人,才寫得了宅門故事。在自傳體散文集《都是大角色》中呈現(xiàn)的人物群像叫人過目難忘:隱身宅門的傳奇武功高手和他的紈绔少爺徒弟;外表優(yōu)雅美麗卻在宅門里扭曲變形的小姐們;樸素善良、卻在被自己賣入豪門又扶正當了太太的女兒面前畏首畏尾的奶奶;長得極丑倒守著最美的媳婦干著最美的活兒、一身壞毛病卻極其善良懦弱的家仆;宅門花園里深藏的古琴文化和古琴大師……在作者看來他們都是被歷史拋棄的小人物,卻是生活里的大角色。對于讀者而言,也不難聯(lián)想到電視劇中的人物譜系,也在書中找到了注腳和補遺。
除了拍戲,生活中的郭寶昌癡迷國粹,對京劇舞臺、源流、掌故都深有研究,是資深票友。在《大宅門》的拍攝期間,他就巧妙地把京劇鑼鼓經(jīng)的元素化用其間?!氨热绨拙扮錾嵌?,說他生下來就不哭只是笑,用毛筆寫‘白景琦’名字的時候,配樂用的是‘四擊頭’——‘倉、倉令七、倉令七、倉!’四下大鑼(敲擊聲),這是京劇里給大將、主要角色出場時用的。我用在了‘白景琦’的名字上,用在了主角的誕生上。從第一個字落筆到寫完,用這樣的鑼鼓點,強調(diào)了全劇最主要的角色出場了?!?/p>
郭寶昌自道,五歲起聽戲,迷了七十多年,也研究了一輩子,愈到晚年愈是將“讓年輕人理解并愛上京劇”作為最大的心愿?!读瞬黄鸬挠螒颍壕﹦【烤购迷谀膬骸愤@本書在某種意義上,正是他的“發(fā)愿”之作。該書既有開創(chuàng)性闡釋京劇美學本質(zhì)的理論高度,又具有通俗好看傳播傳統(tǒng)文化之美的普及特性,恰是一本與京劇大俗大雅底色統(tǒng)一的文化著作。
大部頭《夢》的“盡精微,致廣大”
去年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jié)舉辦期間,導演尹力的新書《夢》在廈門首發(fā)?!皶庥^裝幀采用寬銀幕尺寸,定格導演的眼部特寫,雕刻出一個敏銳的觀察者形象。全書囊括2158張圖片,86.8萬余字,書籍厚度達到11.5厘米,重達6公斤?!币圆款^而論,絕對是近年影人出書里的重量級了。
正如《夢》在開頭就出現(xiàn)了“盡精微,致廣大”這六個字,翻閱書籍時,很多人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位導演的多才多藝與勤奮高產(chǎn)。該書突破了傳統(tǒng)圖書的架構(gòu),將二十四節(jié)氣作為時序,對內(nèi)容進行區(qū)隔,以庚子一個月的日記為主干線索,用獨特的蒙太奇手法,意識流的方式將散在他從藝幾十年的文字、電影、電視、繪畫、攝影串聯(lián)起來,展現(xiàn)出一名藝術(shù)家在壯闊波瀾的時代變遷中所思、所想、所感。
尹力回憶說這本書的醞釀、萌芽就在疫情期間?!?020年1月23日,知道武漢封城,我關(guān)在家里閑的,記了一個月的日記。用一句話可以形容這本書的內(nèi)容,‘庚子一個月,改開40年’。在這里我們要感恩偉大的時代,這個時代造就了這一代人,用只言片語的碎片編織起我們從事的事業(yè),我們熱愛的工作,我們交往的朋友。點點滴滴,很多人在看書的過程中,一定會感同身受。它留下我們共同的記憶,共同的心路歷程?!?/p>
2020年,是電影《我的九月》公映30周年。這部豆瓣評分8.7的佳作,一直以來都被譽為改革開放后國產(chǎn)兒童片的TOP1。彼時,尹力講述了自己對兒童片的認知,“它不僅是一種題材歸屬,嚴格意義上講,更應(yīng)該是一種影片樣式。我們可以通過兒童片,談我們對生活的所發(fā)所感和認識。那種把兒童電影歸屬于‘小兒科’的看法,自身倒顯得有點孩子氣。兒童片也不意味著是創(chuàng)作者‘兒童思維’的質(zhì)量結(jié)果,更不是因為特定的題材而給創(chuàng)作者制造低劣產(chǎn)品以托詞。人們對兒童電影的不屑,往往反映了我們思維的停滯和單向性,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創(chuàng)作者自己對所要表現(xiàn)對象認識的淺薄甚或無知?!?/p>
如何寫好劇本?他手把手教你跨過門檻
在國內(nèi)當代編劇圈,史建全是一位宗師級的存在。僅舉近三十年來的影視雙壁,姜文執(zhí)導的電影《鬼子來了》,尹力執(zhí)導的電視劇《無悔追蹤》,均是出自他的手筆,就可見一斑。是以當他愿意將這身本事傾囊相授,這本今年8月由商務(wù)印書館推出的《寫好劇本——編劇是聰明人下笨功夫的活兒》擺在面前,不管是想探究過往經(jīng)典故事背景的觀眾,還是有志從事劇本撰寫的青年都不應(yīng)錯過。
“但凡你有別的謀生技能,就別來做編劇。要我說,編劇干的是平地摳餅的活,硬邦邦的柏油馬路上愣刨出一個熱騰騰香噴噴的香河肉餅來,你說難不難?”在《寫好劇本——編劇是聰明人下笨功夫的活兒》一書的開篇,作者史建全如是寫道。
正是深諳此間辛苦,史建全在這本書中沒有喋喋不休的理論,沒有凌空虛蹈的花架子,只寫自己半輩子“擂臺實戰(zhàn)”的經(jīng)驗、技巧和心得。比如在他看來一部電影的故事梗概,一到兩頁紙足夠了。接下來,他的講解甚至細致到這是什么概念呢?“即A4紙,小四號字,標準空行,空格,開頭寫上電影名字,這個你還可以用大一點的字號,然后是幾個主要人物的列表,一般不要多,一部電影有三四個主要人物就夠了,電視劇最多也就五六個。下邊就開始寫你的故事,電影一頁半紙到兩頁半紙就夠了,電視劇也就兩三頁紙,在這個頁數(shù)里面要把你的整個故事講清楚嘍!”
而面對AI、ChatGPT對行業(yè)的沖擊,史建全也給出了自己的灼見:“一個投資老板,如果不是缺心眼兒的那種,投資幾千萬,他一定還是選擇人,就算用 ChatGPT寫了幾版故事,他也還得找專業(yè)人士幫他再看看,因為最終下判斷、做選擇的還是人。ChatGPT是基于大數(shù)據(jù)建立起來的智能對話系統(tǒng)。數(shù)據(jù)是什么?數(shù)據(jù)是過去,永遠是過去,加上算法也是過去。所以它的創(chuàng)造性也是一種循規(guī)蹈矩。但這東西的殘酷性在于,它會讓很多年輕編劇失去鍛煉的機會。年輕編劇要從寫不成形的大綱開始,這一步將很快被機器取代?!?/p>
如此言者諄諄,也難怪尹力導演在為該書寫跋時說,“在同行后學皆為潛在對手的今天,除了對親兒子,誰跟你端肺腑掏心窩子、教你邁左腳抬右腳的跨門檻?史爺厚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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