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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冬嬌:洣水彎過官溪村

來源:紅網(wǎng)時刻   時間 : 2024-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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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彎流水,從天際飄來,清澈,澄碧,蜿蜒著穿境而過。河岸民居,多為三層樓房,一律紅頂白墻或灰頂紅墻,沿著村道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因山形而參差錯落著,在四圍成畦成塊的油菜花和成團成簇的山林環(huán)繞下,和著藍天白云一起倒映在河水中,構(gòu)成一幅巨大的油畫。畫面秀麗明凈,富足祥和,濃郁的鄉(xiāng)村田園氣息撲面而來。

但這不是油畫,而是一位攝友航拍的照片。那彎流水即湘江第二支流洣水,由于發(fā)源于羅霄山脈西麓,又流經(jīng)炎帝陵,所以又有“紅河”“歷史長河”之美稱。岸邊即茶陵舲舫鄉(xiāng)的官溪村。

“提起篙子水滴滴,放下篙子沒米?。挥信患薰仝橹?,一世夫妻半世休……”

官陂洲即官溪。官溪村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耕地稀少,村民祖祖輩輩靠捕魚為生,曾一度是貧困村。幾年前,官溪村首批試點農(nóng)村集體產(chǎn)權(quán)制度改革,將閑置的土地、山林、房屋等資源整合流轉(zhuǎn)給村集體,入股籌資建立官溪洣水公司。從此,資源變資產(chǎn),資金變股金,農(nóng)民變股民,村集體和村民都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加上爭資引項,環(huán)村路、村主干道修建了,舊房子拆的拆修的修了,垃圾分類了,自來水進屋了,污水處理了,官溪村成了湖南省美麗鄉(xiāng)村示范村。

照片很美,不過美則美矣,終覺隔了一層,如美人在云端。于是,夏至?xí)r節(jié),一個周末的上午,我們幾位攝友踏上一只游船,在船夫老周的帶領(lǐng)下,蕩漾在洣水上啦。

老周肌膚黝黑,體魄健美,性格被緩緩的流水修煉得沉著平穩(wěn),一根竹蒿在他手里上下劃動,嫻熟,悠然,灑脫。洣水禁捕退捕前,“沙鳥有情飛乍至,漁人爭唱醒而狂”,曾是官溪村村民的生活寫照。老周從小就跟船,一家人吃住在船上,父母忙時,沒人照看他,就用一根紅繩把他拴在船艙里。漁船來來往往,漁夫相互吆喝。沙鳥深情款款,在江上繞來繞去,忽而掠過漁船。咕咕的流水聲夾著鳥叫蟲鳴,配合著漁夫的吆喝聲,是老周聽?wèi)T了的交響曲。

打了一輩子魚,在船上住了60年,老周戀戀不舍地“洗腳上岸”,和其它漁民一起紛紛加入洣水公司水產(chǎn)養(yǎng)殖業(yè)。洣水公司因地制宜,統(tǒng)一規(guī)劃,挖魚塘,修水渠,筑攔河壩,引入洣水,在全村建設(shè)了總面積1000畝的四大家魚養(yǎng)殖基地、中華倒刺鲃和鱸魚特種養(yǎng)殖基地以及魚苗養(yǎng)殖基地,成為全縣水產(chǎn)養(yǎng)殖重地,村里每年漁業(yè)收入300多萬元。于是,昔日捕魚人華麗變身為每月拿工資的養(yǎng)魚人,老周還入股了洣水公司,日子過得很不錯。

如今,江面空寂無人,一切又重回原始處子般寧靜。沙鳥仍舊有情,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蟬兒恣意拉長了聲調(diào),此起彼伏,合著幾聲鳥鳴,充斥在洣水上空。河水透徹,鵝卵石、細沙、水草、陽光等在其中晃動著。魚群來來回回,仿佛探手可及。老周說,河水又像小時候一樣干凈,十幾米深也看得到底,有人不小心掉下手表、戒指等貴重物品,只要記好丟下的大概位置,一個猛子扎下去,找個來回,就能帶回物品。

游船從官溪大橋出發(fā),向西順流而下,攝友們各自擺好姿勢,鏡頭對準(zhǔn)兩岸美景,尋找最佳角度。南岸即畫面中棋盤一樣的油菜花基地,而今都已種上了芝麻、花生、紅薯等作物。偶有農(nóng)人,面朝黃土,專注手中活,把腰彎成90度。游船緩緩行駛,河水翻起的浪花一波波散向遠處,一面面河風(fēng)很有力地撲過來,扯著我們的衣服和頭發(fā),河灘、民居、莊稼、遠山如畫卷般次第打開在眼前,讓人有飄飄乎羽化而登仙之感。

基地過去,迎來了一座接一座的山,系典型的丹霞地貌,山形千奇百怪,如針,如柱,如棒,如墻,更多的像堡壘,也像鍋蓋,頭頂叢叢灌木,秀氣又安然地守望著四方。陡崖峭壁裸露著,呈褐紅色,有的被風(fēng)化剝離和流水侵蝕成各種花紋,像一種密碼,向人類揭示著生命真相。天空云彩豐富,形狀萬千,陽光刺穿云塊,根根金線縱橫交錯,把淺白、藍白、銀白的云朵縫綴一起,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中,水天一色,成為每一幅照片恢弘的背景。隨著船的移動,鏡頭中云彩不斷變換著,水面漣漪層出不窮,襯得座座丹山燦若明霞,動感十足,這就是舲舫特有的“丹山碧水”美景。

相傳炎帝乘船沿著洣水到此,遭遇狂風(fēng)卷浪,船被陡峭的山崖碰得七零八落,因而此地被稱為“零舫”,后雅稱為“舲舫”。還有一種說法是,炎帝乘船至此,看到江水波光粼粼猶如彩色綢帶,沿岸一座座小山如同行在江中的小舟,陶醉不已,因此該地被稱為“粼舫”,后雅化為“舲舫”。兩種說法都說明,舲舫鄉(xiāng)名字的由來與這種山形有關(guān)。

舲舫人個性決裂,勁直,不屈不撓,也與這份山水漫長的浸潤有關(guān)。在近代整個革命戰(zhàn)爭時期,舲舫鄉(xiāng)走出了譚家述、譚善和、李儉珠、周則盛、譚余保等五位將軍,在冊烈士有324名,舲舫鄉(xiāng)成了有名的將軍之鄉(xiāng)。

與丹山相對的北岸,則是一塊地勢低平的沙洲,集居著官溪村民。房子密集而整齊有序,看不到航拍鱗次般的房頂,但座座樓房看得更真切,有造型簡潔脫俗的現(xiàn)代風(fēng)格,有質(zhì)樸純潔的田園風(fēng)格,有新中式別墅風(fēng)格,清新,潔凈,美麗,如懸浮在水面上的人間仙境。臨河一排樓房外墻上都繪有圖畫,以藍白為主打色,與藍天、白云、碧水、粉墻輝映一體。拉開長鏡才看清有結(jié)網(wǎng)捕魚的,有撐篙劃船的,都是描繪官溪昔日捕魚的場面。恍惚間聽到遠處傳來了漁歌唱晚聲,回頭一看,江面平闊,漁船不見蹤影,一時間,時空交錯,不知今日是何時。

從小生活在河邊,戲水游泳,洗衣洗被,摸魚捉蝦,與洣水生生相息的村民,不知看到這些墻畫,會作何感想。練就一身捕魚本領(lǐng)的老周說,也算一種精神安慰吧,想想從前打漁的歲月,也是好的。

河邊開幾個口子,擺兩塊青石板,三五人聚在一起,洗衣,洗菜,嘰嘰喳喳閑聊著。一位老嫗高高舉起棒槌,一下接一下落在衣物上,“啪——啪——啪”,聲音陌生又熟悉,傳入時空,像永遠那么遙遠,與古老歲月接壤。

幾千年的棒槌洗衣還在延續(xù),這是古老基因的傳遞,也是千年的天然傳統(tǒng)。從發(fā)展的眼光來看,棒槌洗衣更符合節(jié)能減排的新理念。這種洗衣方式,由中國女人發(fā)明,獨特而實用,不僅少了洗衣粉的污染,也節(jié)省了水電。而少用一度電,空中就會少一縷煙,人的肺就會少一份毒害。

游船停泊在其中一個碼頭上,上岸,老周帶我們?nèi)ゴ謇镛D(zhuǎn)轉(zhuǎn)。

“有洗衣機,怎么還去河里洗衣呢?”我問一位回去的大嫂,她提著一桶洗好的衣服。

“去河邊洗衣多好,寬寬展展,河風(fēng)倏倏。再一個夏天的衣服杵杵汗就行,用不著洗衣機,呵呵呵?!彼β暲世剩路鹈刻煸绯康南匆率桥c河水親密接觸的一種享受,這大概也是村里棒槌洗衣流傳至今的原因。聽說城里有人重新發(fā)現(xiàn)棒槌的好處,棒槌又開始走進人們的日常生活。

河邊風(fēng)光帶上除了墻畫,還設(shè)有望江亭,體育健身器材,棋牌桌等休閑娛樂設(shè)施,地面整潔干凈,看不到垃圾死角。風(fēng)兒率性得很,時起時落。起時吹皺一江碧水,落時水平如鏡,魚兒在水面點出一個個圈圈,藍天、白云、對岸丹山的倒影清晰如畫。如果不是水泥路上曬著大豆、花生、切碎的南瓜片、紅辣椒等農(nóng)產(chǎn)品,提醒這里僅僅是一座鄉(xiāng)村,我們還以為是在某旅游城市河邊風(fēng)光帶游覽呢。

幾乎每一棟樓房前都有一個小庭院,用青磚石圍著。青磚石壘成鏤空米字花紋,院內(nèi)種植著各種花卉和綠植。有的墻上置幾盤綠植,綠葉伸出墻外,正隨風(fēng)搖曳;有的院內(nèi)栽有柚子、桂花等樹,高過圍墻,正向外張望;有的絲瓜藤、南瓜藤從墻上爬出來,長長地掛在墻上,絲瓜花、南瓜花,像一個個小太陽靜謐在時空里。房子兩旁,路邊,一個又一個小菜園見縫插針,三角形的,方形的,長條形的,不規(guī)則形的,用竹籬圍著,竹子就地取材,裁成一樣高,交叉成菱形狀,古樸又優(yōu)雅?;h笆墻內(nèi)辣椒、茄子、扁豆、芝麻、西紅柿等各種菜蔬,生機勃勃,特別養(yǎng)眼。這真是一個綠色的、粉紅色的、淡紫色的、淺黃色的世界,到處充滿菜蔬的清香,自然而和諧,高貴而溫馨。

籬笆,自古就是鄉(xiāng)村人家的代名詞。幾十年前,農(nóng)村家家戶戶幾乎都有籬笆,如同綠色的墻,開著五彩繽紛的花,用來隔雞隔鴨隔閑人。“桃杏花,出青瓦,喜看牽牛上籬笆”“青山修竹矮籬笆”,籬笆和炊煙一樣,都是鄉(xiāng)村意蘊雋永的景象,有無限的詩情和畫意。而今政府讓所有村民重回籬笆院子的歲月,古意悠悠,詩意盎然,這是他們創(chuàng)建“三清三小”(清垃圾、清淤泥、清雜物,小菜園、小果園、小庭院)秀美庭院結(jié)出的豐碩成果。

攝友們圍著風(fēng)光帶拍照,而我一個人從一條小路竄進村子,急切地想從中找尋點什么。房子變得時尚而陌生,小路空間變窄,但依然有古老的畫面。一棟青磚灰瓦的老屋,歷經(jīng)百年風(fēng)雨,老得骨松齒搖,仍然以初見的姿勢佇立在村莊;一戶人家堂屋敞開著,爺爺躺在帆布睡椅里,幾位孩子正在安靜地做作業(yè),孩子們有各自獨立的桌椅,互不干擾;屋檐下,陽光斜斜地照下來,在檐前投下長長的影子,一位剃頭匠穿著干凈的白襯衫,圍著紅色的圍腰,在為一位圍著大紅圍布的學(xué)生理發(fā),旁邊還等著幾個人,一起和剃頭匠開著玩笑。剃頭匠的工具箱開著,整齊地擺放著剪刀、牙剪、平剪、手推子、刷子、梳子和剃刀等,還有個精致的小竹筒,里面放的是掏耳朵的小家伙。這些都是兒時見過的樣子,不過現(xiàn)在的剃頭匠不像以前那樣拿工分,他是收費的,學(xué)生五元,大人十元。路邊,幾戶人家的房子并排一起,水泥坪里壓水井旁隨意擺放著幾把竹椅、帆布躺椅、矮凳等,大家聚在一起,閑聊,扯談,家國大事,家長里短,有的一邊做著家務(wù)活,撿菜啦,剪辣椒曬啦,切開南瓜掏出南瓜籽啦等等。兩位老嫗坐在門前,各自搖著一把蒲扇,有一句沒一句搭訕著什么,南風(fēng)陣陣,蟬聲悠悠,夏日長長,鄉(xiāng)村的日子還是那么靜美,不動聲色地流淌,過去未來和現(xiàn)在,仿佛就在此時,在蒲扇輕搖的這一刻里。

有些東西變了,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變。

從小道轉(zhuǎn)到村道,從村道轉(zhuǎn)回河邊風(fēng)光帶,攝友們回到船上,老周帶著我們繼續(xù)向西行駛。洣水開始向北呈90度彎去,官溪村像被一條玉璧環(huán)護著的小島。島上處處是景,景襯樓房,村融景中,人居畫中。老周指著風(fēng)光帶上一排太陽能路燈說,到了晚上,一點一點的燈火,亮在洣水河上,好看得很呢,附近老百姓都說官溪村是茶陵的小香港。

船行至村尾,樓房漸漸稀疏,往前500米處,南岸一座山峰伸出綠臂,攬住一灣碧水。幾座民居隱在樹林里,露出幾點紅頂白墻,淳樸,幽靜,讓人想起宋朝詩人韓陽游過洣水后留下的詩句,“好山千疊翠,流水一江清。有里民安業(yè),諸村犬不驚”。

臨近中午時分,游船回到橋邊,停在一棵古老的樟樹下。官溪大橋修建前,這里是歷經(jīng)千年的渡口。每一個渡口,都有一棵古老的大樹,如同一尊守護神。附近村民祖祖輩輩都在這里等船,閑聊,休憩過。樹根浮出地面,如根根筋脈,向四面延伸。經(jīng)脈間靜默著陳年的落葉,一些草兒垂著柔嫩的葉兒在風(fēng)中微微地抖動。一種氣息撲面而來,腐朽的,又是潔凈的,亙古的,又是新鮮的,它藏在人們記憶深處,讓人內(nèi)心澄凈、自在而安寧。

幾位釣者身著防曬衣,蹲在樟樹的另一邊,專心致志于手中的釣竿。船行蕩起的波紋,幾只對準(zhǔn)的鏡頭,絲毫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nèi)绲袼芤话慵y絲不動,無動于衷。

人真是一種矛盾動物,在城里住久了,會覺得喧囂,隱在山林呆些日子,又不堪寂寞。而官溪村正好彌補了這個缺陷,它是現(xiàn)代的,也是傳統(tǒng)的,離城市不到20里路,想清凈時可以獨坐青山碧水中,想活動活動筋骨可以植花蒔草種點菜,想熱鬧時可以邀朋游山玩水休閑娛樂。這大概也是所有美麗鄉(xiāng)村的相同處,那就是生態(tài)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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