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紅網時刻 時間 : 2024-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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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鄉(xiāng),村名俗稱泡古浪,位于湘南郴州市桂陽縣太和鎮(zhèn)。
泡古浪村,枕山面水,十幾戶人家精致地排列在山和小河中間,如臥籃嬰兒般恬靜安逸。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故鄉(xiāng)是湘南郴州地區(qū)桂陽縣太和人民公社的辦公場所。撤鄉(xiāng)建鎮(zhèn)后,是太和鎮(zhèn)政府的行政中心。河是故鄉(xiāng)的血脈,和許多湘南村莊一樣,有一條村民稱之為長陵河,橫亙于村子前。長陵河呵護了一方兒女的繁衍生息,同時也呵護了一份樸素的文化_是河的品質也是人的精神。一條穿越千年孕育和浸潤故鄉(xiāng)的河流,這條河流從我的生命流過,從無數在這里生長的生命流過,它還將穿越到那些未知的歲月盡頭。它蜿蜒逶迤,似一條項鏈縈繞在村子的脖頸。俗語說,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橋因時而生,臨水而建。那一座架在故鄉(xiāng)小河兩岸的三座石拱橋,河床深處有近10米,淺處有1米。小河受季風影響,除春季漲水外,在端午、中秋節(jié)氣前后,雨量豐沛,河水猛漲,溪流縱橫,灌溉方圓幾里的農田,清洗鄉(xiāng)野空氣,凈化著環(huán)境。
泡古浪村,是距2華里的九頭江村幾百戶李姓家族,遷徙十幾戶人家建村,于上世紀70年代修肖家山水庫,又安置了幾戶移民的小地方。據傳,明、清時期,村前不遠處,鋪設了一條幾百華里長的青石板官道,兩塊青石板鋪設在泥土路基,約兩米來寬,從古郴州通往廣東,既是鄉(xiāng)民販鹽進入廣東連州的星子埠重鎮(zhèn),也是官、商、巨賈騎馬通往桂陽郡、古郴州的關隘必經驛站。沿途設涼亭和驛站,供鄉(xiāng)民販鹽、商賈、官人休憩。解放初期,沿著這條古官道,平行數百米,修建了一條幾百里長砂石公路,經過村前,近幾年又把它建設成“桂陽—臨武”高速公路,為中國國家高速公路網許昌—廣州高速公路(國家高速G04)的組成部分之一。
故鄉(xiāng)的先賢,依山傍水選址建村。村前是長陵河,村后山峰村民稱為高天蠟燭。一個村莊有了水,這個村莊就容顏滋潤,郁郁蔥蔥。清粼粼的長陵水,猶如注入村子的新鮮血液,奔騰著前所未有的青春活力,陸續(xù)流淌在村民的心坎里。她像村莊舞動的水袖,曼妙靈動,搖曳著生命的意象。村民的精神面貌,也像新浴過后似的,散發(fā)著新的氣息,浸潤著如詩如畫的故鄉(xiāng)土地。
據老輩人說,高天蠟燭山峰上,有一片松、柏大樹,古木參天,樹林里有野兔、野雞、麂牯、花豹、穿山甲等野生動物,一個村民在樹林里看見了華南虎,匆匆狂跑,回到家后驚嚇得患了一場大病。在新修桂陽城至臨武縣的砂石公路時,要在長陵河兩岸架一座橋。路經過村莊前,村民毫不吝嗇地把村后樹林的松、柏巨木,大面積砍伐,裁彎就直為方、圓梁柱,作為橋墩和橋面木料,建成了一座木橋。使用了數年后,從進村處到鎮(zhèn)政府,要修建水泥路,長陵河兩岸重建一座以巨石壘砌的石拱橋,被稱為太和橋。村后小山的碳酸鹽巖石,也被采石后打碎為卵石,用于新鋪的水泥路。
雨季遇傾盆大雨,上游傾瀉而下和四周匯聚的水流,帶著轟隆隆的呼嘯,度卷而來,長陵河滔滔洪水,給村莊帶來震撼。一些村民從家中拿來四根小竹竿撐起的苧麻網,一根長繩上系著幾個金屬坨坨串起的撒網,一根長竹篙頂端繃著弓形半圓網,三種漁網選其一到河邊水緩流處捕魚。收獲有大小不一的蝦、鯽魚、鯉魚、鰱魚、草魚、青??魚等野生河魚,足有小半水桶,做佳肴能讓一家?guī)卓谌顺詭撞兔朗场?/p>
我上中學時曾經讀過南北朝(北魏)地理學家酈道元的《水經注》,想尋找故鄉(xiāng)水系的語句,遺憾的是沒有看到。而在桂陽縣水系河流圖上,只標注有湘江源頭的支流是耒水、舂陵河,是湘江的上游支流。例如,從北湖區(qū)南溪發(fā)源的西河,流經太和鎮(zhèn)的清和、長樂、車田等村莊。故鄉(xiāng)的長陵河不屬于桂陽縣區(qū)域的河流水系三級以上支流,故無記載。我順著學校旁的小河考察,河水拐了個大彎,流向了附近溝溝渠渠的農田。位于中學東南約2華里的自生巖(太和中心小學旁),才是長陵河的源頭。讓我驚詫費解的是,自生巖周邊無河,水從何而來?詢問校旁老人說,曾經有人在相距幾十里的臨武縣武水河里,撒了幾擔鋸木屑,浮在了自生巖潺潺流水中,恍然中才知道,自生巖的水是地下陰河流出來的水。我們全村的人的生活用水,全靠這河水。
長陵河在下游車田村匯入西河,為耒水河源頭支流,卻也不乏這樣的傳說:一個村民在河中釣魚,即將把釣著的幾斤重大鯉魚起于河面,突然一只水獺浮上河面,與村民搶食這條鯉魚。村民慌忙跳入河中,與水獺展開搏斗,并抓到了它的大尾巴。水獺慌不擇路,帶領抓著它尾巴的村民,進入河深水中的溶洞。這個溶洞直通村后的高天蠟燭山峰。村后的青石頭山,地貌屬于碳酸鹽巖溶洞,幾華里長能容納幾百人。當年侵華日軍從桂陽縣城,過境長樂、清和圩去廣州時,在清和圩殘忍殺害了幾個村民。而這個釣魚村民在溶洞的驚人發(fā)現(xiàn),帶著附近幾百村民藏在溶洞,躲過了被侵華日軍過境時殘殺的劫難。
幾千年的農耕文化,粵嶺南文化、古郴州文化、桂陽郡鑄銅錢幣文化,三百年的大清文化傳承,在古郴州、桂陽郡融匯,形成了一條清晰而幽深的文脈。先輩說,現(xiàn)叫九頭江村子以前又名九頭關,取自于明、清時村子出了九個大官的諧音。例如,嘉慶皇帝時任命李庠馥為大寺司巡廳官職,曾經履職于福建光澤巡檢,其母親周二娘于嘉慶18年去逝,被冊封為皇清“誥命夫人”。誥書是皇帝授臣一品至五品官而用,對高官的母親或妻子加封。李庠馥的母親周二娘,能獲得嘉慶皇帝授以“誥命夫人”的最高榮譽稱號,由此可見其官職之大,也是名不見經傳的故鄉(xiāng)之榮耀。周二娘的墳塚,在鎮(zhèn)政府通往社圓村的公路途中大約5華里附近的山上。每逢清明節(jié)期間,便有李氏宗族后人去掃墓祭祀,一代接一代,數年來延續(xù)至今。
泡古浪村因距桂陽郡古城去廣東的官道僅20多華里,官道上販鹽和金、銀、銅等貴重金屬,過往的商賈云集,經貿繁榮。這里既傳承了桂陽古郡的颯爽之風,又延續(xù)著歷代商貿重鎮(zhèn)的繁華風采。既有遠古文明之光的深沉投射,又有湘南鄉(xiāng)村的韻致溫婉。上世紀六十年代后期,村附近建了一棟十幾間的一層平房,作為太和人民公社的辦公場所。信用社、衛(wèi)生院、郵政所、食品站、供銷社等機關場所,皆設盡有。所有機關單位也靠這河水。其后,太和公社改為太和鄉(xiāng)時,新建了太和農貿市場。新中國成立以來,故鄉(xiāng)便成了人民公社、設鄉(xiāng)、改鎮(zhèn)后直至現(xiàn)在,既是行政中心,又是商貿重鎮(zhèn)。
長陵河岸邊建了自來水廠,水管直通這些單位和村民家里。撤鄉(xiāng)建鎮(zhèn)后,圍繞太和鎮(zhèn)政府,新建一條水泥路,路兩邊都是商鋪。每戶村民在鎮(zhèn)政府批準建房的宅址建了高樓,在商鋪做起了副食、建材、餐飲等生意。逢趕集日,太和鎮(zhèn)市場就有人趁早在中央搶占位置,把東西擺好,慢慢的,各種各樣的農產品,等到人越來越多的時候,賣雞、鴨、魚、豬肉、牛肉的,賣蔥、蒜、芹菜、白菜、蘿卜等時令蔬菜的,市場周圍的村子,魯塘話、珠塘話、清和話、社圓話交集在一起,熱鬧非凡。每逢元宵節(jié)、清明節(jié)、中秋節(jié)、春節(jié)等傳統(tǒng)節(jié)日,市場人頭攢動,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村民可不放過掙錢機會,村里的年輕人,有買小面包車的,有買摩托車的,擺在市場前,有拉散座的,也有拉包車的。拉散座的,在鎮(zhèn)政府和各單位門口等活,有守在去清和圩、同祥圩的路口,有遛街找活。這些等活的村民會走下車,步行的人從他車前過時,就問“坐車走嗎”?不坐車的人聽見,有的回答不坐。有的搖搖頭,還有的對村民的行為感到厭煩,不回答也不搖頭,沒聽見一直走開。坐車的人會停下腳步,問所去地方的價錢,大多數會討價還價。講好價錢,村民就滿臉喜悅地開車門,載客到他們去的地方。在家門口掙錢,比到外面去打工,不妨是一條好路子,既掙了生活費,又照顧家里的兒女、父母的一家老小,從年頭到年尾的收入,也能讓家里人生活過得富足。
無論在何時何地想起了長陵河,便陡然生出一種無以言表的親切感和細膩的鄉(xiāng)愁。
故鄉(xiāng)的長陵河,我得騰出一些時間去感悟,仿佛是我得留存一些空間儲藏走遠的童年一樣。
長陵河堤,舊貌變新顏。在桂陽縣水務局的強力支持下,投資600多萬元,運來2000多立方的石頭,而村民以工代賑,出工出力,在河兩岸壘起了幾華里長的石頭墻,抗洪防澇,保障河水漫灌四周的農田,孕育著村民的豐收年景。沿河石砌的護岸,有幾處數級石頭臺階,直通砌著的長陵河水里的青石板。河邊石頭臺階的邊緣,已經長出淺淺的青苔,一抹茸茸的深綠點綴在石頭邊綠,與青石板融為一體,青綠相間,像天然合成般精致。一場夏雨落后,經過雨的洗刷,青石板透著幽深的光亮。傍晚的斜陽襯在上面,卻熠熠生輝,返著我和發(fā)小臉龐潤澤而不滑膩的光芒,稍不小心,踩在上面就會掉進河里。不諳世事年少的我們,在這里赤足奔跑,用瓦片打水漂,竹筒噴水仗。誰掉入水中,就會一哄而散。河邊雖然有幾棵零星的水花樹、柏樹,沒有山和深林,卻與古詩“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影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的意境是那么相似,余暉映到水里,特定的氛圍令人愉悅、舒展。村里的女人會在這里洗衣服、被子,棒槌敲擊著衣物,發(fā)出“啪啪”的聲音。三五成群的鴨子,在河面上游弋,把沉靜的水面劃開,一種難以言說的心境,叩起了我心扉的舊夢,便斷斷續(xù)續(xù),時隱時現(xiàn)。我吃著長陵河水,玩著長陵河水。我曾經在河邊放牛,看著小牛牯,嗅一嗅青草,跑開,去嗅另一片青草。和發(fā)小在河邊釣魚,捉泥蛙,在河邊田里挖泥鰍。日落山后,吆喝著一群鴨,鴨子懶洋洋歪著脖子,搖晃著肥嘟嘟身子,往村里趕。也有鄉(xiāng)民揮著趕牛棍,把牛群趕進牛圈。還有鄉(xiāng)民提籃筐摘滿蔬菜瓜果,回到家。我儼然如站在故鄉(xiāng)的高天蠟燭山峰上,即可聽到樹林深處的山風呼嘯,山泉淙淙,也可享受陽光的溫暖,樹蔭的清爽,草叢的濕潤,生態(tài)的閑適。深夜,古樸的小村里,顯得格外寂靜,忙累了一天農活的鄉(xiāng)民,解乏的最好方式,把酒杯斟滿糯米酒、米酒,就著農家菜喝酒,酒杯里映照著一張憨厚、純樸,對生活充滿美好期待的誠實面孔。
長陵河邊,入眼皆風景,耳聞是詩歌,夢中遺失的家園,在這里能給予我靈魂的撫慰和寄托。
河對面的高天蠟燭山峰上,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的墳塚就在那里,相隔幾十米,父親的墳塚也在那里,他們仿佛一直在注視著這條河、這個古老村莊的變遷,這條河承載了前輩眼淚和汗水。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家鄉(xiāng)也就變成了故鄉(xiāng),如何留住鄉(xiāng)愁,也成了我的懷念。
走進故鄉(xiāng),就是走進長陵河,就是走進一份無語而博大的愛。站在長陵河岸,故鄉(xiāng)水韻讓我無法放飛自我,放飛自己的內心,每一個黎明和傍晚,故鄉(xiāng)都會寫著我的情結和眷戀,讓我走進去享受,去品讀,去守護故鄉(xiāng)這片圣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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