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意寫作”（Creative Writing）一詞最早由美國學者愛默生于1837年提出。在今天的中國文學場域，它已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現(xiàn)象。去年，北大、北師大、復旦、華東師大、南大、清華、上海交大、同濟、人大9所高校聯(lián)合成立了“中國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聯(lián)盟”，今年年初，“中文創(chuàng)意寫作”更正式入列了中國語言文學二級學科。

回想2009年，在復旦大學教授王安憶和陳思和的不懈努力下，全國首個“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碩士學位點”經(jīng)教育部批準在復旦大學中文系正式成立，王安憶成為學位點帶頭人。這一事件，標志著“創(chuàng)意寫作”在中國落地生根。

轉(zhuǎn)眼間，復旦大學MFA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已成立15年，王安憶也在復旦大學度過了20年的正式教學時光。

校友代表給王安憶獻花。復旦大學供圖

6月2日，“文學寫作教育高峰論壇”在復旦大學舉行。這一場活動，也是復旦為王安憶舉辦的榮休紀念。

“王安憶在世界華語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始終是站在前沿的優(yōu)秀作家，這是眾所周知的。但王安憶在文學教育事業(yè)上做出的重要貢獻，還很少有人關注到?！焙屯醢矐浺黄鹜七M創(chuàng)意寫作學科發(fā)展的復旦老師們認為，今天回顧15年來創(chuàng)意寫作學科建設的道路，首先要向中文系創(chuàng)意寫作的領軍人物，也是中國創(chuàng)意寫作教育事業(yè)的開創(chuàng)者和奠基者王安憶教授致以崇高的敬意。

“有點沒想到，我都不好意思了。”在大家的掌聲中接過橙色的鮮花，王安憶臉上露出了害羞的微笑，“我是非常感謝復旦的。2004年復旦引進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50歲了。我換過很多工作，這20年是我職業(yè)生涯里服務最長的一段時間，而且在這段時間里，我過得非常愉快?！?/p>

“對于成果，我們不要著急”

早在1994年，王安憶就受聘為復旦大學中文系小說創(chuàng)作研究課程的教授，為本科生開設選修課程。她的講稿后來經(jīng)過整理，成為了引起廣泛關注的《心靈世界》。2004年，身為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茅盾文學獎獲得者，王安憶正式受聘于復旦大學，擔任中文系教授，以及科學學位的文學創(chuàng)作方向的碩士研究生導師。

20年時光里，王安憶見證了復旦MFA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的誕生，并守護著它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累計招收學生232名，開設課程130門次，誕生作品100余篇，出版學生作品集10本。

她和陳思和、王宏圖、張新穎、嚴鋒、梁永安、龔靜、張怡微、陶磊、戰(zhàn)玉冰等老師一起，帶出了一批批學生，其中王侃瑜、余靜如、薛超偉、張凡、黃厚斌、伍華星、張心怡、周燊等校友已成為80、90后作家的中堅力量。

在分享感言時，“堅持下去”是王安憶說到最多的一個詞。復旦MFA創(chuàng)意寫作的師資隊伍、辦學理念、“畢業(yè)作不能提前發(fā)表”等等對學生的嚴格要求……她都希望能在未來堅持下去。

她回想當初申請設立“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碩士學位點”時的種種，“那時要求我們有5個以上的專職老師，不是兼職，不是做講座，是要能開課的專職隊伍。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用這個要求來約束自己，我也希望這一點我們一定堅持下去?！?/p>

“還有，對于成果，我們不要著急?！彼寡裕谵k學理念上，她或許與陳思和還有一些分歧。“陳思和很重視在社會上的表達，如果我們有一個學生在社會上成為著名作家了，那么我們的專業(yè)可能就能站住腳了。但我的想法是，成為作家還需要天賦，需要社會的環(huán)境，需要很多很多條件。我想我們就做好文學教育，哪怕多培養(yǎng)出一個好的讀者，也是很好的事情?！?/p>

寫作和人生，都需要努力以及運氣

在活動間隙，許多學生爭相找王安憶合影?！肮ぷ鞫藛帷薄昂髞砣チ四睦铩薄鎸Σ煌壍膶W生，王安憶都很關心，總要問上幾句。

另一邊，來自其他高校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的老師們也聊起了“作為老師的王安憶”。他們幾乎都提到了王安憶的認真——開課、開題、答辯……王安憶不會錯過學生的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

在大家看來，王安憶對高校學科建設的參與不同于一般駐校作家，不僅僅是在校園里開講座、做活動，而是一頭扎進了具體的課程建設和學科建設。當年她請來了幾位海外作家以及美國哥倫比亞藝術學院的兩位資深教授，請他們?yōu)橹形南档膶W生系統(tǒng)講授文學寫作課程，她像一個普通的學生那樣坐在課堂里認真聽課，學習國外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的教授方式和規(guī)律，先整整聽了一學年的課程借鑒，再設計自己的寫作課程。

作家、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孫甘露回想起王安憶不久前榮獲法蘭西榮譽軍團騎士勛章時致辭的第四段，那段話概括了幾乎是一代人的文學啟蒙，同時也是人生啟蒙。孫甘露猜想，那有可能是王安憶投身寫作教育的因素之一。

“廣義地說，我們置身其中的時代或者語言，縮小一點各位就讀的學校和專業(yè)，逆境或者順境并不能天然地助力我們獲得勇氣或者吸取經(jīng)驗，寫作和人生，都需要付出艱巨的努力以及一點點運氣，使我們得以填補缺失，避開危險，并最終走上寫作和人生的正途。”孫甘露說。

前面的持火把，后面的吹笛

這一天，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張清華、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梁鴻、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孫甘露、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文貴良、同濟大學中文系張生、上海大學中文系譚旭東、南京大學文學院葉子、復旦大學中文系嚴鋒、張怡微等學者、作家還就“文學寫作教育的現(xiàn)狀與未來”展開對話。

張清華說，“作家重返校園”這股熱流起于復旦，起于安憶老師，世紀之交那陣《心靈世界》可謂洛陽紙貴。“后來人大相繼引進了閻連科、劉震云、梁鴻，南大引進了畢飛宇，而我所在的北師大一口氣引入了莫言、余華、蘇童、歐陽江河和西川。這一變化，將對中文學科的未來發(fā)展乃至大學人文教育構(gòu)成深遠的影響?！?/p>

在他看來，一個中文系學生理應能提筆寫出好的文章，成為一個彰顯藝術素養(yǎng)、寫作才華和人文精神的主體，也更能適應科技進步、人工智能帶來的種種挑戰(zhàn)。這比單純地培養(yǎng)作家，要重要得多。

梁鴻說，一個作家可能大部分時候是相對自我的，但是作為一個教師，需要奉獻，需要向外打開。在這一點上，她向王安憶表達特別的致敬。

“今天我們談復旦MFA創(chuàng)意寫作，不僅僅因為它最早，也因為它最嚴格，最鄭重，最刻苦。”復旦校友、南京大學文學院副教授葉子回憶當年與王安憶和其他同學在教室里圍坐一張圓桌時的忐忑與興奮，“那時安憶老師每周都會帶上一包厚厚的閱讀材料，然后貼滿了便簽字條。這么多年，我一直記得圍繞安憶老師的那張圓桌所形成的某種寫作場，我覺得它在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留下了非常寶貴的記憶?！?/p>

MFA校友、重慶移通學院科幻學院院長張凡說，復旦MFA的教育，當時只是給了自己一個學位，一點點虛榮。“此后15年，它像緩釋的膠囊，一年一年重塑了自我對世界的感覺和認知。在這種認知中，對文學、藝術和人生，獲得某種真理性的正見，為這種正見的篤定，而心滿意足?！?/p>

在活動最后，孫甘露想到了木心的一句“昨夜有人送我歸來/前面的持火把/后面的吹笛”。

“在我看來，前面的持火把，就像是安憶老師。后面的吹笛，大概就是我們大家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