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甘征文 《草根敘事》公眾號 2018年7月7日 時間 : 2018-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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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我作為岳陽市文化局借調的作者,開始從事專業(yè)寫作。這日,來到家鄉(xiāng)汨羅縣文化館,聽說天井有個下放知青韓少功經常為天井文藝隊寫些表演唱之類的節(jié)目,于是,我單獨去訪問他。
早春時節(jié),我沿著一路熱鬧的山花來到天嶺茶場邊一間泥磚小屋,屋子里走出英俊的少功,我們早己互相有所了解,搶眼的是他那陳舊的木桌上居然有一本《文學詞典》,這使我很興奮。我們開始聊文學,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午間,少功去食堂端來兩缽飯、一碗小菜、一碗酸菜湯,兩人邊吃邊聊。飯后,我跟他去了天井小學梁預立老師(后為他夫人)處,梁的書桌上,有毛主席著作外還有幾本文學書藉……
不久少功調入汨羅縣文化舘,1975年7月我也正式調入汨羅縣文化館,我們兩個擔任專業(yè)文學創(chuàng)作專干。我住二樓右邊,少功住二樓左邊,中間只隔一間會議室。我們兩個負責接辦《汨羅江》油印刊物。少功對辦刊物很講究,每期他都去縣印刷廠找些花尾作插圖,使刊物活潑不少。單位有食堂,食堂為改善生活喂了四五頭豬,館里有十多名工作人員,分班負責喂養(yǎng)。我和少功是搭擋,每當輪到我倆,我們便去糧站負責拖糠餅和米糠,我拖板車,他推板車,兩個配合極好。
我和少功都是單身(當時我愛人和小孩均在郴州),辦完公事我倆便在房間讀書、寫作。單位有幾位同事喜歡到我們兩處聊天,云天霧地,天南海北,聊的久了令人頭痛。少功只好在墻上貼了一張條子:閑談不過五分鐘。同事們也不以為然,照聊不誤。
少功只好利用早晚寫作,這一時期他寫出了《一條胖鯉魚》《三篙伯》《紅爐上山》《人人都有記憶》《七月的洪峰》《夜宿青山鋪》等不少短篇小說在省刊發(fā)表。記得有次我倆一塊到《湖南文學》編輯部去,女編輯劉云笑言:哎喲!小編輯,大作家!其實劉云是我們最好的老師,我們一直對她十分尊敬。
不久,縣委宣傳部領導交給我和少功編寫開國元勛任弼時傳記的任務。我倆從北京到延安,歷時近一年,跑遍大半個中國,拜訪了不少革命老前輩,收集了許多一手的珍貴的歷史資料。這時少功準備高考復習,他十分勤奮,一邊寫傳記一邊復習,晚上我睡了他還在奮筆疾書。不久,他單獨完成了二十多萬字的《任弼時》,我單獨完成了《任弼時的故事》,分別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和《中國青少年出版社》出版發(fā)行?!度五鰰r》一書從始至終是他獨立完成的,而在正式出版時他不但署上了我的名字,而且排在他前面,所得稿費也寄一半給我,由此可見他的人品高尚,具有大家風范。后來我多次和他交涉,覺得這不公道,也不符合歷史事實,建議他再版時將我名字去掉。為此我后來還寫了一個版權申明交給他,他說:“當時是我們一同收集資料,要說也是寫作組而己。”那段時間我常到他長沙家中去,他家住在長沙德雅村,一居室,晚上我兩個在一張行軍床上抵足而眠。他母親是一位知識女性,每次去立刻起身用常德口音笑道:“小甘來了,我買豆腐去!”因為我最喜歡吃老人家的煎豆腐。每當離開出遠門時,老人家總是幽默地交待我倆:“和尚、袈裟、我,千萬不要丟掉了我啊!”
少功一邊讀書一邊寫作,如《月蘭》、《飛過蘭天》、《西望茅草地》等等。從湖師大畢業(yè)后開始分在湖南總工會辦刊物,不久調入省作協(xié)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他住在河西,我去看他,問:“為什么不住作協(xié)機關?”他笑言:“作家宜散不宜集。”
全國首屆茅盾文學獎,四川作家周克芹的長篇小說《許茂和他的女兒們》獲獎,少功立刻寫信告我說:“征文,這樣的作品我相信你也寫得出。”不久,我的《八品官》獲全國首屆劇本文學獎,他寫信來表示祝賀。
不久他和莫應豐去海南,他到我家來,我問他:“為什么要離開湖南?”他笑言:“湖南作家太多了要間苗。”少功不但有文學天才還有相當?shù)慕M織能力,不久他們在海南打出了一片新的文學天地……
他經?;睾?,來汨羅,有一次他到我家后,告訴我,中國作協(xié)要他出任《人民文學》主編一職,可他謝絕了,中國作協(xié)一位領導說,不來的話將來會遺憾的。他說一個人一生遺憾的事太多了,我還想上月球呢!他對功名利祿如此淡然。不久他提出《文學有根》,緊接著發(fā)表了尋根文學《馬橋詞典》、《爸爸爸》,一時名聲鵲起……
他大紅大紫之時,突然要回汨羅造屋安家。屋造好后我去看他,只見是在八景洞建了幾間普通房屋,凳子、桌子一律原木做成,幾間從老家搬過來的舊床舊柜,除了電視機、電腦外別無現(xiàn)代化物件。那天他正在種菜,穿著身黃不黃、藍不藍的的衣褲,腳上穿著一雙泥濘的黃軍鞋,挑著一擔糞水,用糞瓢托在肩膀上,比農民還像農民。他說這兒夏天涼快不用電扇,沒有蚊子,并告訴我他開了七間床,從長樂鎮(zhèn)買回了七床被子,并說:“征文,熱天你就到我這里來寫東西,保證比縣城舒服。”
他在汨羅時,我們常來常往,去他家很客氣,桌上總要擺些水果。他到我家來也挺有人情味,不是提一塊山洞里的炕肉就是拿兩瓶蜂蜜……從認識開始,無論打電話還是寫信,我一直叫他少功,他一直叫我征文。叫得他年過花甲,叫得我七老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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