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修(1912—1993) 湖南寧鄉(xiāng)人。曾為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首屆湖南省美術家協(xié)會副主席，湖南省湘繡研究所副總工程師、副所長，中國首批工藝美術大師，湖南省文史館館員。有《白描花卉寫生集》、《楊應修畫輯》、《楊應修中國畫集》行世。

　　工藝大師楊應修

　　楊應修，1912年11月6日生于湖南省寧鄉(xiāng)縣朱石橋鄉(xiāng)。父親楊季生為農(nóng)村小學教師，兼任圖畫教員，母親為家庭婦女。伯母肖泳霞，能畫能繡，能詩文，為早期著名刺繡藝人。

　　楊應修在家庭熏陶下，約7歲開始學畫畫，13歲在其父教授下正式學畫，以《芥子園畫譜》為主要藍本，輔以父親借來的各種民間畫本畫冊。他學畫興趣足，打下了良好的傳統(tǒng)細描基礎。

　　1931年，20歲時，由伯母肖泳霞介紹，到長沙市廣華湘繡莊學徒，學湘繡繪畫，廣華繡莊為長沙當時最大的繡莊之一。其時，湘繡經(jīng)過晚清以來的發(fā)展，尤其在卓越現(xiàn)實主義畫家楊世焯等人倡導下，已漸立風格，日益融合中國畫長處用于畫稿設計，針法也漸趨完備而處在繁榮期。長沙當時已設繡莊十余個，擁有一批名畫師和固定繡工。他到長沙后，即拜粟子稀先生為師，習花鳥，向曾醒樵先生學走獸、文瀾先生學人物，這三位先生都是當時受聘于繡莊的著名畫師。由于有基礎，他很快掌握了工藝繪畫特點，能繪制一般山水、花鳥、人物、走獸等工藝應用題材。他不滿足，又拜長沙有名的山水畫家劉松齋為師，學習國畫山水和書法。這對提高他的中國畫傳統(tǒng)技法幫助很大，后來他逐漸把國畫技法運用到工藝上，加速了湘繡設計向中國畫風格靠攏。

　　獅虎已是當時生產(chǎn)量較大的題材。當時這種湘繡走獸配景，一般采用圖案方式，如朱樹之、陳涉生等畫師，就是用傳統(tǒng)的方法即一邊黑一邊白的草作配景，或者略略畫一排短線當草地，并施以似花非花的顏色點，比較簡單。曾醒樵先生改進了配景，進一步用西洋水彩畫方法配景，水、天也一概染以顏色，豐富了畫面。楊應修邊跟劉松齋學習國畫，邊嘗試把國畫配景方法用到湘繡上來，如加畫山石樹木，改變單純的簡單配景，而天和水又不畫滿，留白以代色，從而在曾醒樵的方法上又有所改進。

　　1949年長沙解放，1953年公私合營，地方國營紅星湘繡廠成立，黃篤誠、魯興浚到楊家聘請，他放棄了資本家工廠的高工資進入紅星湘繡廠作設計工作，他是第一個到廠工作的畫師。隨后，他出面組織聘請了邵一萍、喻辛農(nóng)、粟家姑姆等畫師進廠，組成繪畫設計室，作了大量組織工作。并且熱心培養(yǎng)徒弟，如陳淑云、李望明、葉秀丹、孔仁和、何玉琦等，他們后來都成為湘繡畫師。

　　1957年8月，他作為工藝美術藝人代表(當時任省手工業(yè)聯(lián)社湘繡廠繪畫室主任)，與省內(nèi)其他17位著名工藝美術藝人代表(湘繡界還有李凱云、左宗芬等)一起，赴北京參加了全國工藝美術藝人代表大會。這是工藝美術史上第一次代表會議。朱德副主席在會上講話，勉勵藝人帶更多的徒弟，把傳統(tǒng)美術事業(yè)傳下去。大會展覽了各地藝人創(chuàng)作的二千多種作品，包括他設計的湘繡繡品。會議歸來，在同年第七期《工藝美術通訊》上，他發(fā)表題為《改進中的湘繡》的文章，指出了湘繡模仿西洋彩色畫片、模仿文人畫道路的缺點，分析了湘繡設計構(gòu)圖中的繁瑣重迭、交代不清、布局散亂、軟弱無力和形象干癟等問題，他的這些看法，是切合當時湘繡實際的，具有指導作用。

　　1958年，他去北京參加組織十大建筑中的湘繡畫稿征集工作，在北京結(jié)識崔子范、王雪濤、汪慎生、周懷民諸多國畫家，看過關山月、傅抱石巨幅國畫《江山如此多嬌》的創(chuàng)作過程，包括第一稿的花鳥畫稿，獲益匪淺。數(shù)次進故宮，飽覽歷史古畫，并到動物園觀察真虎真獅等稀有動物。適逢任伯年、吳昌碩畫展開幕，他觀摩了數(shù)百幅原作，啟發(fā)甚深，對后來畫風影響較大，后半生崇拜吳昌碩，花鳥畫致力師承吳派，即從此起。在北京工作約一年后，回到長沙。

　　從北京歸來，立即嘗試把王雪濤和其他畫家的國畫花鳥，直接移于湘繡繡稿，作寫意花鳥近百幅，瀟灑簡練而富有功力的筆墨造型，幾可亂真，改變了湘繡花鳥素以工筆為主的細膩特色，增強了表現(xiàn)方法的品種。

　　這一時期他所作人物繡稿，也逐漸由工筆而轉(zhuǎn)向兼工帶寫?！秷?zhí)扇仕女》，仿費曉樓筆法，初具豪放風格?！肚穭t工筆淡彩，用筆稍放。1960年所畫《嫦娥奔月》，線條放縱飄逸，兼工帶寫而施以重彩，畫面清雅，工藝味重。同期的《關云長》繡像，筆力豪雄，設色富麗，極具民間特色，是典型傳統(tǒng)題材。這些作品，代表了這一時期他的人物畫風。

　　1965年夏，為迎接建國16周年，他畫了通景屏墨竹(四頁)，送人民大會堂湖南廳。后人民大會堂改為征集墨梅，省輕工廳和美協(xié)組織周達、劉寄蹤、劉芳和楊應修等8位湖南畫家各自創(chuàng)稿，從中選用。第一輪每人畫了6幅，沒有一幅入選。他認真體會毛主席“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的詩句，著意于經(jīng)霜傲雪的“傲”字，在這上面作文章，第七幅終于創(chuàng)作成功。畫面上，枝桿挺拔蒼勁，花朵疏密有致，疏不空虛，密不零亂，并以側(cè)重于斜線而造成的約略傾斜感，來表達俏意。布局滿而巧妙，鐵桿繁枝而配以勾勒的白梅，墨氣間似逸清香。這是繼《墨竹》后的又一幅大幅寫意繡稿。繡好后，陳列于人民大會堂湖南廳。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在這場歷史動亂中，楊應修受到不公正對待，他遭到批斗，扣以“反動學術權(quán)威”帽子，被迫離開朝夕相伴的畫案，下放草市五七干校。

　　1973年，他離開干校到省湘繡廠，重新?lián)]筆作畫。為參加1974年的廣交會，他開始創(chuàng)作繡稿《草澤雄風》。畫幅尺寸415cm×260cm。經(jīng)過數(shù)易其稿，確定畫6只虎。當時正值“文革”后期，形而上學猖獗，開始只畫了五只虎，送北京審查獲好評。歸來后，有人提出加一兩只虎，理由怕理解為歌頌五強(中、蘇、英、美、法)，因而又加了一只。它打破湘繡獅虎繡品歷來以獅虎為主體的構(gòu)圖，而以風景為主，把群虎置于叢林草澤、石谷流水之中，以山水為主體，使走獸與景融為一體，擴大了活動空間，因而更具有真實感。然虎運不佳，不久“批林批孔”開始，《草澤雄風》立刻被視為黑畫，理由是三虎為彪，為林彪父子翻案，繡品打入冷宮。接著，單位也開展了批判。他的雄獅、猛虎被誣為“張牙舞爪反對社會主義”，《墨梅》被誣為“把社會主義描繪成一團漆黑”，仿古畫上所題“仿古人意”被說成“夢想開倒車”。1976年10月，“四人幫”倒臺，《草澤雄風》獲平反，參加了廣交會，受到國內(nèi)外觀眾稱贊，《人民日報》、《澳門日報》載文介紹。1978年的廣交會上繡品被以四萬美金買走。

　　為了表達對粉碎“四人幫”勝利的喜悅和憧憬未來的激動之情，1977年他赴韶山灌區(qū)寫生后，創(chuàng)作了繡稿《大治之年春滿園》。此稿創(chuàng)造性地把國畫中工筆與寫意兩種筆法糅合一起，巧妙地表現(xiàn)了晨曦彩照的春天美景：朝霞與桃李輝映，修竹細柳嫩芽勃發(fā)，明媚春光引來燕語鶯歌。為了使充滿生機的“春”，體現(xiàn)出戰(zhàn)勝寒冬的“意”和寄托金秋的“思”，他反復潤色，在遠景添上“飛漣灌萬頃”的渡槽，近景點染一片秧田。這幅巨幅繡品所傳達的輕松喜悅之情，表明了湘繡設計在更巧妙地體現(xiàn)創(chuàng)作者的心理感受上有著突出的借鑒意義。應該指出，它不免帶上了那個時代的局限，但這并不應苛求作者。

　　他以這時期佳作疊出的創(chuàng)造，顯現(xiàn)自己的創(chuàng)作高峰。他的比較有影響的重要作品，大都出現(xiàn)于這一時期，如《清影搖風》、《素羽臨風》、《報春圖》、《梅蘭竹菊》四條屏、《松鶴圖》、《紅梅壽代》、《孔雀開屏》、《雄獅圖》等，這一時期的創(chuàng)作，技法與風格更成熟，繡稿更向中國畫風格靠攏。如《清影搖風》竹葉用筆的熟練瀟灑和《梅蘭竹菊》四條屏的文人畫風，以墨色為主，構(gòu)圖簡潔，樸素高雅。在另一些畫稿上，則注重色彩，溶入嶺南畫風，如《壽羽臨風》、《紅梅壽代》等，全部染以底色(繡時使用彩段)，而以白孔雀、白壽代鳥反襯，《白鸚鵡》無論用筆與用墨，則完全仿趙少昂畫法，《雄獅》主體突出，背景疏簡，以純熟的沒骨畫法為主，并吸收劉奎齡走獸畫法之長而運用自如。標志畫家?guī)资昀L畫技藝的成熟并又全面用于湘繡設計的，以楊應修為首創(chuàng)，它無疑提高了湘繡精品的欣賞格調(diào)，上述繡品分別參加廣州、北京、香港、澳門以及國外的刺繡、紡織展覽，均獲好評。

　　1978年3月，省湘繡廠出版了他的《白描花卉寫生集》上下集，內(nèi)共收四季花卉寫生稿160幅，均為他數(shù)年寫生積稿整理而成。作品筆墨蒼勁而又秀麗多姿，頗見線描功底。花卉品種各異，是較完備的寫生作品集。

　　1979年8月，他出席在北京召開的全國工藝美術創(chuàng)作設計人員代表大會。黨和國家領導人葉劍英、鄧小平、李先念等接見了會議代表并合影留念。他和全國其他30位優(yōu)秀藝人、設計人員被授以“工藝美術家”的榮譽稱號，并頒發(fā)金質(zhì)獎章和獎金500元。楊應修是湘繡界第一位“工藝美術家”獲得者。

　　1982年4月，湖南美術出版社出版《楊應修畫輯》，共收輯他的國畫作品二十五幅，從不同角度總結(jié)和概括了他數(shù)十年從事國畫創(chuàng)作的風貌，省文聯(lián)主席康濯寫了前言，評價了他藝術上的成就。前言寫道：花鳥為畫家最引人之作，《松壽圖》樹干硬骨錚錚，渾樸蒼勁，《墨竹》瀟瀟風采?！稜颗；ā?、《白荷》、《葫蘆瓜》的濃葉、艷花、輕枝，遠襯悠悠無限?！肚鄮r霧靄》近屋濃煙，遠岫雄峻，云幽洞邃，千般麗景引人尋。人物畫雖不算專長，但《蘇東坡》的深沉浩淼，也顯示了老畫家的難能可貴的功力?？靛獙懙溃褐匾氖峭高^ 畫幅，我們能學到一位從舊社會來的老畫家對新社會的熱愛，學到他在思想磨煉、生活體驗和藝術鉆研上永不停息地追求的可貴精神。看來，前言評價的“技藝精而全面，筆力勁柔爭輝，花鳥、山水、人物、走獸，造詣均深”并非溢美之詞，它反映了社會對一個長期從事湘繡設計的畫師藝術成就的重視與承認。

　　1986年4月，他以七十高齡衰年變法的成果，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個人畫展，標志著他一生藝術事業(yè)的高峰。國務委員方毅為他的個人畫展題寫展名。畫展展出八十幅作品，題材各異，并有一定數(shù)量潑墨潑彩作品，表現(xiàn)了畫家求新變法精神。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數(shù)十年來師法諸家筆墨，然而這些筆法中又溶入了大自然的勃勃生機和畫家個人的綜合創(chuàng)造。他采用潑墨潑色來表現(xiàn)葺葺的巖頭,變化著傳統(tǒng)的“大斧劈”、“小斧劈”皴法，來表現(xiàn)青巖山石疊起的危崖峭壁，把兼工帶寫的草蟲，點綴到粗筆瀟灑大寫意之中。畫展在北京獲好評。首都美術界的知名畫家參觀了畫展，《人民中國報道》對外發(fā)了文章。

　　一個學徒出身的人，沒有進過任何高等學府，能取得這樣的成就，是很不簡單的。他今天是站在湘繡的一個高峰上。潘潔滋贊揚楊應修畫展的詩句：“湘繡天下久聞名，尺幅粉本苦經(jīng)營。飛針走線有纖手，論功第一是先生”，用來評價他的從藝生涯、藝術成就和貢獻，看來比較客觀和中肯。

　　(原載《湘繡研究》1988年第2期)